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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红楼梦》是四大名着中使用歇后语最多的一部，这些歇后语不仅内容丰富多样，而且灵活地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红楼梦》中的七十多条歇后语，大多使用了比喻和双关这两种歇后语最常用的修辞手法；除此之外，有的还使用了夸张、比拟、对比等其他多种修辞手法，呈现出多样性。
关键词： 《红楼梦》; 歇后语; 修辞特点;
Abstract：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uses the most two-part allegorical sayings among the four great classical novels. These sayings are rich not only in content and diverse, but also in flexible use of a variety of rhetorical devices. Among the 70 sayings 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metaphor and pun, the most frequently used two rhetoric devices, are mostly used. In addition,other rhetoric devices, such as exaggeration, analogy and contrast,are also used.
Keyword：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two-part allegorical sayings; rhetorical features;
1、 引言
歇后语是一种表达方式很独特的民间俗语，它由近似于谜面和谜底的两部分构成，前一部分采用生动形象的语言作为含蓄的引子，后一部分点出真实含义，前后两部分互相对释，让人回味无穷。例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等。人们在使用歇后语时，可以只说出前一部分，而把后半部分省去，让别人去体会猜测，例如“狗咬吕洞宾”，大家都知道后面是“不识好人心”。因为两部分一般多有间歇停顿或省去后半部分，且表义主旨在后，故而称为“歇后语”。这种俗语具有生活气息浓厚、含蓄幽默且朗朗上口的口语特点，深受广大群众喜爱，也常常被作家广泛运用于通俗文学作品中，以之表现人物个性、描写人物形象。《红楼梦》[1]是四大名着中使用歇后语最多的一部，据统计有73条，分别出自凤姐、鸳鸯、芳官、兴儿等30多人之口；这些歇后语不仅内容丰富多样,而且灵活地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下面就其常用修辞手法进行探讨分析，以期更准确解读其中蕴涵。
2、 比喻
比喻就是打比方，是用本质不同而又有相似性的甲事物描绘乙事物或说明道理。《红楼梦》中有很多比喻性歇后语，用相似性的事物进行比拟或说理，例如：
(1)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红楼梦》第三十回）
这段话里的歇后语“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本指老鹰抓住鹞子等猎物时，不能轻易放松撒开爪子，即“扣环”，这段话中用来比喻宝玉和黛玉闹别扭以后和好如初的亲昵情状，非常形象。
第六十五回中，尤三姐指着贾琏冷笑。
(2)“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儿，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呢！……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了二房，‘偷来的锣鼓儿打不得。’”（《红楼梦》第六十五回）
这段话中，性格刚烈、敢爱敢恨的尤三姐揭露贾琏的丑恶嘴脸，用了三个歇后语，“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表明尤三姐对对方意图心知肚明，而贾琏、贾珍的一举一动就像“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儿”的把戏只隔一层纸，一戳就破，尤三姐警告他们“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别太过分；“偷来的锣鼓儿打不得”比喻贾琏偷娶尤二姐这件瞒人的丑事是不能公开的。
第四十五回，李纨带着众姐妹来找凤姐备办画大观园所需的物件，凤姐调侃她，于是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歇后语“打细算盘分斤拨两”，比喻凤姐的精明算计。
还有的歇后语只说出前半部分，省去后半部分，但是根据语境也能明白其比喻义。例如第十六回王熙凤对贾琏描述家中人际关系连用了五个歇后语：“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推倒油瓶不扶”，都是比喻贾府里勾心斗角、见风使舵的小人行径。
3 、双关
双关在歇后语当中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利用语词的多义性和谐音的条件，说话者有意使歇后语具有双重意义，令人领略其言外之意。双关可分语义双关和谐音相关两大类。
语义双关是利用同一词语有几种义项构成的双关。“在正常语境下有其习惯的语义，但在歇后语这一独特语境中此词语在不失去其习惯意义外又具有了特别的、与之相关的情景意义。这样一个词就具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或所指。”[2]例如：
(3）凤姐儿笑道：“外头已经四更多了，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红楼梦》第五十四回）
贾府夜宴庆元宵，凤姐看到已经深更半夜，讲了一个“聋子放炮仗”的笑话，最后用歇后语“聋子放炮仗————散了”一语双关，让大家解散回家睡觉。“聋子放炮仗”当然听不见响声，只看见炮仗被炸“散了”；“散了”在此情此景中的另一层意思便是让大家“解散了”。
(4）芳官那里禁得住这话，一行哭，一行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呢！”（《红楼梦》第六十回）
“梅香”是古时候丫鬟、下人的常用名，跟“梅香”拜把子结为姐妹的人自然都是身份相当的“奴才”。芳官用歇后语“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语义双关，表面含义是“梅香和结拜的姐妹都是奴才身份”，言外之意是“赵姨娘和芳官都是同样的奴才身份”，谁也不比谁高贵。芳官巧用歇后语揭了赵姨娘丫鬟出身的老底，也辛辣地嘲讽了赵姨娘。
谐音双关歇后语运用汉语词语的谐音关联，巧妙地让人们通过联想来表达另一层意义。这种歇后语的前半部分多为常用词语，后半部分的关键词语则通过同音或音近引出另一个词语，表达另一层含义。例如：
(5）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红楼梦》第16回）
把“棒槌”认作“针”，“针”的谐音是“真”，“认针”便双关为“认真”。
(6）只听凤丫头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车子的，帐也清楚（倾出），理也公道（滚到）。(《红楼梦》第36回)
薛姨妈评凤姐，赞赏她说话办事利落公道，用歇后语“倒了核桃车子——帐也清楚，理也公道”，核桃车子倒了以后，车里的核桃哗啦啦一下子滚出来，“倾出”谐音“清楚”、“滚倒”谐音“公道”，这里直接使用谐音词揭示谜底———表明说话人本意。
(7）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嘴离了这里，好话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话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红楼梦》第四十六回）
鸳鸯这段痛快淋漓的骂人话里用了两个歇后语，都是语带双关。第一个歇后语“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好画”本指“画得好的画”，谐音为“好话”，指“吉利话、恭维话”等好听的话，此处为反语，讽刺她嫂子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另一个歇后语“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我国民间认为孩子出水痘时如果灌浆饱满，生命可保平安，故称为“喜事”。此处“喜事”还有双关义“婚事、令人高兴的事”，鸳鸯这里也是反讽。
第二二回贾府庆元宵，贾母与儿孙欢聚一堂制灯谜、猜灯谜，贾母出的谜语“猴子身轻站树梢”，谜底为“立枝”谐音“荔枝”，这也是一个谐音的歇后语。
有的歇后语省略了后半部分，其双关义要让人根据前半段去领略，例如第八十八回凤姐说“含着骨头露着肉”，省略了后半部分“吞吞吐吐”，本指吃东西的样子，双关为说话吞吞吐吐；第一百一十七回“焦了尾巴稍子”，后半部分是“绝后”，双关为“没有后人”。
4、 夸张
《红楼梦》中的人物在使用歇后语进行生动形象的比喻的同时,有的还兼用了夸张辞格,这种歇后语通常在前半部分通过言过其实地夸大某种情形,唤起人们的想象,从而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后半部分揭示出意旨。例如：
(8）红玉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第26回）
这段话中的歇后语“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宴席”在第七十二回中也出现，司棋因与姑舅兄弟私情被鸳鸯撞见而病倒，鸳鸯探望司棋，并发誓不告外人，司棋感谢不尽。司棋一把拉住，哭道：“我的姐姐，咱们从小儿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我也不敢待慢了你。……再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离这里的”。“长棚”指旧时为人设宴饯行而搭的棚子，这个歇后语意为不管搭多长的棚子来饯行，筵席总有结束的时候，比喻人不论相处如何，终归要离散，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千里搭长棚”显然是夸张之语。
(9）正说着，只见他嫂子从那边走来。袭人道：“当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鸳鸯道：“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第46回）
这里贾赦欲收鸳鸯为妾，鸳鸯不愿意，贾赦令鸳鸯的嫂子来说合，鸳鸯说她嫂子是个“九国贩骆驼的”，这里省去了歇后语的后半段“到处兜揽生意”，这是讽刺嫂子四处钻营。“九国”是虚数，有夸张意味。
(10）我是耗子尾上长疮，———多少脓血儿？（68凤姐）
这是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败露以后，凤姐大闹宁国府，向尤氏、贾蓉撒泼哭闹时哭穷的话，这里采用反问语气，歇后语“耗子尾上长疮，———多少脓血儿”原指老鼠尾巴很细，生疮后出的脓血不会多，比喻人钱财不多、或没什么本事。凤姐本意就是让贾蓉出钱去解决掉张华的官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解凤姐心头对贾珍贾蓉助贾琏偷取尤二姐之恨。这个歇后语也使用了夸张手法，极言其少。
第七十五回中“贾母见尤氏吃的仍是白米饭，因问说:‘怎么不盛我的饭？’丫头们回道：‘老太太的饭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鸳鸯口中的歇后语“可着头做帽子，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说明贾府日常开支紧张，就像“按照头的尺寸大小做帽子”，一点儿也不敢浪费。这也是夸张之语。另外，出自众人之口的“大海里捞针，哪里寻去”（60回）比喻范围太广无法寻找，也含有夸张的描述成分。
5、 拟人
《红楼梦》里的歇后语很多都兼有几种修辞手法，在表达双关语义的同时，部分歇后语采用了拟人修辞手法，赋予动物某种人类的动作情感特点，增强了语言的生动形象性。例如：
《红楼梦》第65回贾琏偷娶了尤二姐之后，兴儿在尤二姐面前介绍王熙凤的为人行事特点———“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歇后语“雀儿拣着旺处飞”省略了后半部分“攀高枝”，这是将人类的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赋予鸟类，用了拟人修辞手法。另外，第55回赵姨娘责骂探春“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以及第27回晴雯骂小红“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就不服我们说了”。这两句中的歇后语原型是“没有长翎毛儿就拣高枝飞———忘本”，与“雀儿拣着旺处飞———攀高枝”可以说异曲同工，都是用拟人方式一语双关讽刺、责骂人们攀附权势的行为。
(11）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怎不和他们要的，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61回）
《红楼梦》第61回一开头，掌管厨房的柳氏和看门的小厮就有一段精彩斗嘴，小厮让柳氏从大观园里偷几个杏子给他，柳氏说他找错对象了，用了歇后语“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这也是拟人手法。
其他又如“癞蛤蟆想天鹅肉吃”（11，平儿）、“夯雀儿先飞（早入林）”（薛姨妈，67）也含有拟人手法。
有的歇后语的“谜面、谜底”两部分颠倒使用，其中也用了拟人手法。例如：
(12）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应贤良的名儿！（凤姐，《红楼梦》第68回）
这是贾蓉帮助贾琏偷娶了尤二姐之后，王熙凤大闹宁国府时骂尤氏的话，其中的歇后语“锯了嘴子的葫芦———没口齿”在此颠倒使用。第78回中贾母评价袭人时也说了“本来从小儿不言不语，我只说是没嘴的葫芦。”“没嘴的葫芦———不言不语”与“锯了嘴子的葫芦———没口齿”意思相同，都是比喻不会说话、或口齿不灵活的人，也用了拟人手法。
6 、对比
《红楼梦》中的歇后语在使用比喻、夸张、拟人、双关等修辞手法的同时，有的也用了“对比”手法，把两个相反、相对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相反、相对的两个方面放在一起，用比较的方法加以描述或说明，将对立面揭示出来，使人印象深刻。
(13）“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蹋，越不成体统了。”(《红楼梦》第19回)
这是宝玉的奶妈李嬷嬷看不惯怡红院里的丫头们胡闹，不满宝玉而说的，其中的歇后语“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讽刺贾宝玉只看见别人家脏，殊不知自己屋里更脏乱。用“照见人家”和“照不见自家”作对比，对人、对己两个标准。这个歇后语跟俗语“灯下黑”意思相同，以前的油灯下面是灯盏影子，灯台越高阴影越大；“丈八的灯台”含有夸张之意。这个歇后语兼用了比喻、夸张、对比三种修辞手法，非常形象生动、富有生活气息。
(14）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稼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磐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红楼梦》第53回）
《红楼梦》第五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黑山村庄头乌进孝年前到宁国府交租时，贾珍谈到贾府用度开支大，尤其是遇上年节大事时更是捉襟见肘，用了歇后语“黄柏木作磐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黄柏即黄檗，为常用中药，性寒味苦，具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等功效，黄柏木因材质优良、纹理美观，被誉为“木中之王”。“磬”是一种古代打击乐器。这个歇后语比喻贾府外表体面风光，内里却有许多难处难以言说。“外头体面里头苦”既是语义双关，也是对比，将贾府外表的繁华显赫与内里的没落衰朽一针见血揭示出来。
另外，第三五回中众婆子闲聊时评价宝玉“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第六一回柳氏回应小厮让她偷杏子时说的“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也含有对比手法。
少数歇后语还使用了排比手法，例如第八三回中夏金桂大闹时说的“扫帚颠倒竖，也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也没有妻，没有妾”，第九六回描写黛玉听闻宝玉将娶宝钗之后的心中滋味“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甜苦酸咸都有”。
7 、结语
总之，《红楼梦》中的七十余条歇后语，大多使用了比喻和双关这两种歇后语最常用的修辞手法。除此之外，有的还使用了夸张、比拟、对比等其他多种修辞手法，呈现出多样性。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增强了歇后语形象、活泼、幽默、俏皮的表达效果,充分展示了作者对民间语言艺术的驾驭能力，对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正如王蒙在《<红楼梦>的语言与结构》中所言：“这些人物语言，不但有外在的生动、幽默、或俏皮或尖刻或憨厚或圆熟的色彩，更常常使人想到它们背后、它们深处的没有说明的东西，可以说是说话人的潜台词，可以说是一种‘语势’,即说话人的全部思想感情的趋势，使读者在‘如闻其声’的同时‘如见其人’‘如见其状’。”[3]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2]刘葆花,薛振田.《红楼梦》中歇后语的关联性解读[J].名作欣赏,2010(27):104.
[3]王蒙.《红楼梦》的语言[J].语文世界,1999(1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