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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周易》是凝结着历史经验、道德感悟、天人智慧和民族情感的一个形式系统，本身具有跨文化的特质。对这个形式系统的释义和研究，历来是纵向多而横向少。本文尝试从心理原型的角度对《周易》进行解读，以期能够给予流行理论以借鉴资源和深刻启示，有助于使原型理论本身得以丰富和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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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周易；大过卦；英雄原型；人格阴影?
〔中图分类号〕B2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11）06－0114－05???
〔作者简介〕唐希鹏，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民族与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四川成都610071。
《周易》提供了一个易于加进各种内容的形式条件，它实质上是凝结着历史经验、道德感悟、天人智慧和民族情感的一个形式系统，现代人应该发展、利用这一形式系统以指导对现实问题的研究(1)。?
本文意图发掘《周易》文化的原型意谓，确立《周易》在文化解释学中的重要性。?
一、《周易》与原型理论?
原型(Archetype)一词由希腊文Arche (原初)和typo (形式)组成，它在希腊文中最初指模子或人工制品的最初形式。柏拉图把原型用于哲学上，他认为宇宙中万物都是由理想世界中的原型创造出来。(2)荣格说原型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显现形式，它近似于列维－布留尔所说的“集体表象”和毛斯所说的“想象的范畴”(3)。这些说法都暗示出原型的具“象”特征。弗莱不像荣格偏重从心理学的意义上解说原型，而是侧重从文学艺术角度去解说，他把原型界定为文学中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4)；在另外一场合又说原型是一些“联想群”（associative clusters）(5)。不论把原型理解为“意象”还是“联想群”，它在有“象”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
中国古代文化中有无类似“原型”的范畴呢？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的相对不发达并没有使中国文化中源远流长的神话思维传统受到阻碍和挑战。与西方哲学相比较，中国哲学并没有在形而上的抽象思辨方向获得长足发展，反而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保留着神话思维即象征思维的特征。如《周易》所言的“观物取象”和“因象见义”。事实上，《周易》就是一座富含“原型”的宝库。我们知道，《周易》是中国哲学体系建构最重要的理论依据，其所包含的天人关系的宇宙观和人生论的变动观，都是对中国哲学、文化最精确的抽象。其中包含的阴阳学说正是最基本的原型，这种原型类型或结构具有极大的稳定性，被反复运用于后世文学创作以及鉴赏中，也就是创作和鉴赏执行了通一的思维路线。其代表性的文本就是《周易•说卦》。《周易•说卦》是陈述、解释卦序和卦象隐义的文本。其中，八卦以其独特的思维解释结构构成了中国文化最典型的原型结构。八卦以自然界的八种事物为象征基础：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推而广之，则可以象征动物、人体、性情、人事等多种观念和文化形态，构成圆满完整的解释结构，从而被称为中国文化的最大原型体制。?
我们应当认识到的是，要尽可能地发掘《周易》文化的原型意谓，确立《周易》在文化解释学中的重要性。《周易》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的法天象地品质及其禀赋，足以证明它是最早对自然物象的模拟，其原型意谓，包括结构及其意象类型，对整个人类都有深刻的意义，也可以说它本身具有跨文化的特质。?
下面我们以“大过卦”为例，对《周易》进行心理意象的解读，以期做出中西方原型系统的会通。?
二、“大过”卦象分析与“英雄原型”?
《大过卦》谈的是事物的承受能力到了超过它的极限程度时将会遇到和发生的情况。《彖辞》说：大过，意思是大而过当。“栋梁弯曲”，就是因为横梁中部太粗，两头太细，不堪负荷。本卦阳爻多，阴爻少，阳刚过盛；但是九二、九五之爻分居下卦、上卦之中位，像人得贞正之道，有谦逊而和悦的品德。秉此行事，“有所往则必有利”，所以又说“通泰”。大过之卦，并容凶吉之象，因此其意义是重大的。?
此卦名曰“大过”，过与失是联系一起的，过而必失，过而必亡，不过则不失不亡，故《杂卦传》：“大过颠也”，《说文》：“颠，顶也”。颠即极端处，也是极险处，有颠覆、颠倒，大升大降之义。延伸开来，凡事超过了一般的水平，而达到了非常的程度，皆可称为大过。?
“大过”象曰：“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进一步揭示了该卦性质意义与作用。泽灭木，泽为上兑，木为下巽，兑巽皆本属阴，自然状态在下，今则以木比阳，泽水为阴，兑不在下而在上，因此兑显现动化之势，兑泽即水，淹没了木，中四阳被上下二阴所困，故谓“泽灭木”。此象表明大过性质是：阳处于被困不救，积久难伸之地，极易毁折。?
而木在上泽在下为中孚，这时巽显现动化之势，即巽木之风泽上行之，或巽木之舟泽上涉之，故中孚曰“利涉大川”。这就是五行水能生木，亦能灭木的道理，亦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由来。?
“独立不惧、遁世不闷”也是卦象，再以象详言其卦性质作用。巽为寡为高，故谓独立；震为惊恐为惧，伏于巽下不出，故谓不惧。巽为进退为入，故谓遁世；上兑为喜悦、欢乐，故谓不闷。此二象言大过乾阳处极动危，但不惧其危，动静如常；大过乾阳已无所用，但不自甘堕落，静待可用之机。这正是“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英雄原型。?
如何理解心理学中的“英雄原型”？英雄原型是一个英勇无畏的，力大无穷能创造奇迹般成就的英雄。如犹太人的参孙、中国藏族的格萨尔王、荷马史诗中的阿喀琉斯等等，这些传奇中的英雄类似于这一原型。 在历史人物中，项羽、岳飞等比较类似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原型。 这些英雄的性格特点大多是勇敢、有力量、坦坦荡荡、勇于承担等。?
为什么英雄会有如此命运特性？其心理动因如何解读？下面我们通过对《周易》的“英雄卦”――大过，来进行剖析。?
三、“大过英雄”的爻位层次?
荣格把原型分为再生原型、死亡原型、巫术原型、受难原型等众多原型，弗莱则将文学的体裁、意象与自然的四个阶段对应，从自然现象中寻找文学的原型：?
（一）朝霞、春、出生――关于英雄出世的神话、关于复苏和复生的神话，这是洒神颂歌、吟咏诗歌及抒情诗的原型。?
（二）中午、夏、联姻、凯旋――关于尊奉为神、圣婚、进入天堂的神话。这是喜剧牧歌之作、田园诗的原型。?
（三）日落、秋、死亡――关于衰落、神?之死，强制以身相殉与献祭、英雄的孤立无援等的神话。这是悲剧和挽歌的原型。?
（四）黑暗、冬、逆境――关于黑暗势力得逞的神话，关于洪水灭世和混沌复返的神话，关于英雄的神?亡故的神话，为讽刺作品的原形。(6)?
我们可以借鉴弗莱对原型转化阶段的理论，来尝试对《周易》卦象的爻位进行分析，从而对卦象与其相对应的原型进行更深层次解读。下面我们选取我们熟知的英雄人物――项羽为样本，对“大过”卦进行解读。?
为何选取项羽进行“大过”与“英雄原型”的分析呢？因为项羽是秦亡汉兴之际的风云人物，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和大悲。在他的身上，有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千秋霸气，也有凄婉缠绵的儿女情长，还有乌江边上英雄末路的悲壮情怀。诚如史迁在《太史公自序赞》中所评述的那样：“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马，予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 无疑，其正是千古英雄的典型样本。?
（一）“大过”初六爻――英雄原型的诞生?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
象曰：藉用白茅，柔在下也。?
古时席地而坐，不用桌子等，祭祀时，将供品的容器，直接放在地下，铺上清洁的白色茅草，表示恭敬。 ?
“初六”如“象传”所说：阴柔，又在下卦“巽”即顺的最下方，所以极端柔顺。虽然在盛大过度的时刻，仍然戒慎恐惧，就像在祭祀时，于祭器下再铺上白茅般的郑重，所以无咎。 ?
从《象》上说，初六阴爻，代表卑贱，九二阳爻，代表刚而尊。所以初爻虽然因不是阳爻居阳位而有所失位，但因其承着尊贵的东西，小心谨慎，也不会有大的过错。更何况对于九四爻还有应呢？而且初六爻居下体之初，下卦巽为长女，本为柔顺的象征；初六爻为巽卦之主，更是驯顺的代表了。有如此美德，又怎会有“咎”呢？这一爻，说明在非常时期行动应当非常慎重。?
我们来看一下项羽这个“大过”英雄在起事前的所为：?
《史记》记载：有一次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项羽看见秦始皇经过时，说了一句“彼可以取而代之也。”(7)?
当时的项羽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竟说出如此狂妄自大的话来，莫怪项梁马上掩其口，曰：“勿妄言，族矣。”从这里可以看出项羽的直心快语。反观刘邦见秦始皇所说：“大丈夫当如是耳。”不过是常人的反应罢了。由此可见，项羽的英雄问世是有失“柔在下”原则的，是不低调的。?
（二）“大过”九二爻――英雄原型的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九二：枯杨生?，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
象曰：老夫女妻。过以相与也。?
?，同荑，指树木新生的芽、枝。此爻以枯杨生出新枝，老汉娶得幼妻来比喻其“过甚”的阳刚得处中位的情境。九二上乘初六柔弱之阴，时位合理，刚好能刚柔相济，各得其利而解决面临的困境。“女妻”在这里是指初六爻。“老夫少妻”也是一种大过之象，可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不利呢？因为它们之间是相亲相助的，也就是九二阳爻得到了初六阴爻的资助，所以是“无不利”。这也说明了在大过之时，阳刚之人要想方设法得到阴柔之人的帮助，这样才会改变困窘的状况。 ?
“象传”说：这是过度的“相与”，即过度有缘份的结合。意思是说，不可过度刚强，应当刚柔相济；也有不可单独行动，应当寻求适当的伙伴，才会有利的含意。这一爻，说明非常时期，不能拘泥常规，应当集结力量，采取非常手段。?
项羽在乱世中英雄豪气，叱咤风云，正是这一爻的精神体现，只就“破釜沉舟”一事而言，“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8)这气势一阵高过一阵，足见项羽的果断刚毅、他的才气、他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 ?
在心理学理论里，我们把这种英雄气概的来源归结为“阴影”。阴影犹如我们向光而行时，在地上投下的影子，但与广泛意义上的阴影概念不同，在荣格心理学中，“它是自我无法控制的无意识心灵要素之一……在正常整合自我的人格中， 若有某些部分因为认知或感情分裂而压抑， 就会陷入阴影。一般而言，阴影具有不道德或至少不名誉的特性，包含个人本性中反社会习俗和道德传统的特质。(9)它包括一切激情和不道德的欲望和行为，是本性中的原始部分。人身上的一切邪恶的根源存在于阴影之中。?
同时，阴影原型代表着人心中被压抑而没有显示出的部分，包括人的动物性，其特点是难驯服的、危险的、不受一般道德束缚的，它有极强大的力量、激情和创造力。这力量体现的方式是一种野性的激情和出动。如果一个人的阴影被压抑从不出现，他将肤浅而缺少生命力。?
正是阴影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成就了项羽这个盖世英雄；同时，也正是人格阴影的巨大破坏力，导致了项羽悲情英雄的结局。可以这么说，这一部《项羽本纪》就是一幕英雄及其阴影的殊死搏斗的片段。这一点下面论述中会有进一步体现。?
（三）“大过”九三爻――英雄原型的阴影?
九三：栋桡，凶。?
象曰：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也。?
此谓九三处“大过”之时，阳居下卦之极位，刚亢过甚，如栋梁过于弯曲而无法回复。处于大过情境的基本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用柔软的身段来应对。九三以刚居刚，刚过而不中。处大过之世做出大事业来，必须有人支持、辅佐。九三过刚，有违中和，遇事不能与人同，没有人来支持辅佐它，结果必如栋之桡，房倾屋败，凶。可见，九三栋桡之凶，关键是它无辅不通。?
俗语“一个好汉三个帮”，靠个人英雄主义显然是难以成事的。项羽在此点犯错颇深，比如他对谋臣的抑制：在项羽眼中有功勋的人就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勇将们;至于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幕僚们，他则完全不屑一顾。陈平曾说过：“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10)韩信及陈平就是看透了项羽的为人后，知道自己得不到项羽的重用，所以只得另外寻找赏识他们的伯乐。项羽不能知人善任，妒忌贤能，有用之士不能适得其所，纷纷投靠他营。从此，刘军阵营人才济济，而项军阵营人才缺乏，能带兵出战的人只剩项羽一人。?
从心理学的层面分析项羽排斥贤能的原因，恰恰是前文提到的“阴影”的作用。阴影的组成或是由于意识自我的压抑， 或是意识自我从未认识到的部分， 大多是让我们的意识自我觉得蒙羞或难堪的内容。这些让我们自己不满意而存在于我们自己无意识中的人格特点， 往往会被我们投射到其他人的身上。生活中常常会发现：个体总是不可避免地讨厌一个人或一种人， 实际上这是个体将自己的阴影投射给其他人， 这个过程仅存在于无意识层面上。也可以理解为，阴影是对意识的补偿。如《史记》记载刘邦和臣下讨论自己得天下和项羽失天下的原因：?
王陵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11)?
大过卦的“九三”之凶，孤立无“辅”，在项羽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自此为他自己的失败埋下伏笔。?
（四）“大过”九四爻――英雄原型的支撑?
九四：栋隆，吉。有它，吝。?
象曰：栋隆之吉，不桡乎下也。?
栋隆即栋隆起向上，刚好与栋桡相反。九四阳居阴位，表示其在过刚的局面中，犹懂得利用柔软的身段处理问题，可担当大过之任。“有它，吝”。“它”指初六，此二句因九四与初六相应，特设诫辞。意谓九四既己损刚而使“栋隆”就不应再与初六相应，否则便成“过柔“之局，反而不能救“桡”之象，而致有吝。所以处于“九四”应思考如何减少自我的负担而不外求。?
为何九三与九四都在卦之中间，都有栋象，然而九三栋桡凶，九四栋隆吉？九三以刚居刚，而九四以刚居柔；九三处于下卦之上，下卦上实而下虚，下虚则上易倾；九四居上卦之下，上卦下实而上虚，下实则可赖以支撑。?
上面提到，项羽这个“大过英雄”的“九三”之凶，正是孤立无“辅”，以刚居刚，刚愎自用，导致的失心于天下。假设项羽在过刚的局面中，懂得利用怀柔的手段来处理问题，也许历史是会改写的。?
我们看项羽的竞争对手刘邦在论项羽之失时对自己的评价：?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12)?
对比可知，同是乱世枭雄，项羽走的是“大过”“九三爻”“无辅”之凶，而刘邦走的是“大过”“九四爻”栋隆”，得人心力挺之吉，则最终千秋成败由此而定。?
（五）“大过”九五爻――英雄原型的失控?
九五：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夫，无咎无誉。?
象曰：枯杨生华，何可久也？老妇士夫，亦可丑也。?
此爻相对于九二。九二乘于初六，老夫得其少妻；九五承于上六，老妇得其士夫。?
大过九五之时，同九二虽枯而仍有生机，故谓“枯杨生华”。华同花，生命体一般皆经过花的阶段后即进入生命的终结。又，华亦为新鲜枝叶。枯阳，终而未终，故竭尽其所有做最后一搏，花之以延续其命于后代，如同“老妇得其士夫”。兑为老妇，老妇指兑之阴；互乾为士夫，士夫指乾之阳。因阴位阳上，故以阴为老。士夫，未婚壮年男子。老夫女妻与老妇士夫，皆为爻象。?
九五爻象曰“枯杨生华何可久也”，言其即使生华，也将不久于世，渐趋毁灭。?
“老妇士夫亦可丑也”，言其相配不符合常情，大有祖孙、母子状，实在滑稽可笑。丑，滑稽、可笑，义与谦六二“亦可丑也”之丑同，喻言生华乃为不正常的特别情况。此爻也不能动变，因一变老妇士夫象也无。故九五爻充满了对大人君子的谆谆教诲，即既要注意协调内部势力，又要防止邪恶势力的增长。?
阴影原型的破坏力在“大过”九五爻逐渐失去控制。体现在项羽身上，其个性中“好杀”的一面逐渐显现。他一次次取得战争的胜利，却一点点地失去人心，失去他统治的基础，结局必然是走向灭亡。在项羽本纪中我们看到许多项羽好杀的史实，说明其性格中所存有的暴戾因子。?
《史记》记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13)于是楚军夜击?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他的心态是要赶尽杀绝，完全没有尝试作任何努力去安抚这些士卒。又如他不思收揽民心，只想以暴力征服天下，尤其在入咸阳后大肆搜括，杀戮，令人不寒而栗。《史记》描述了他进入咸阳的情形：“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14)?
上文提到，项羽这样的英雄原型，其超人的气魄来源于人格阴影，同样，其可怕的破坏力也来源于人格阴影。因为“阴影比任何其它原型都更多地容纳着人的最基本的动物性”。(15)它在人类进化史中具有极其深远的根基，很可能是一切原型中最强大最危险的一个。(16)?
人在接受他的阴影时，会感到充满力量；当人压抑阴影时，他将缺少活力而且潜伏着危机，因为阴影会以破坏性的形式出现，而且变得凶狠残暴。?
在项羽自己的人格阴影失控的情况下，即使一时显赫，也不可能长久。正如“大过”卦九五爻所言：“枯杨生华，何可久也？”?
（六）“大过”上六爻――英雄的覆灭?
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
象曰：过涉之凶，不可咎也。?
“上六”已经是这一卦的终极，处无位之地，泽灭木之象由它这里表现出来。其又是阴爻，软弱无力，却又极度过分地要积极有所作为，由于缺少自知之明，就像渡河不知深浅，盲目涉过，以致灭顶。不过，结果虽然凶险，但杀身成仁，依然是壮举，就难以责怪了。所以“象传”说：不可咎。这一爻，说明当非常行动，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有所为，以致覆灭，这也是无奈的。?
我们来重温下《史记》中这段耳熟能详的“垓下”一幕：?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17)?
从起兵到称霸，项羽争战沙场几乎无往不利，短短几年间就达到了巅峰，而今被困，项羽直到最后都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他把自己的失败归于天意。《史记》太史公曰：“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18)?
朱光潜说：“悲剧人物一般都有非凡的力量，坚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他们常常代表某种力量和理想，并以超人的坚决和毅力把他们坚持到底”。(19)于是，西楚霸王项羽便在历史的发展需要和理想冲突中毁灭，从而进一步增强了他悲剧形象的深刻性。?
项羽是个典型的 “有阴影的英雄”，不讨论其千秋功过，我们可以在心理学意义上给其一个评价，正如荣格所说：“如果阴影人物蕴含富有价值的、生命的力量， 那么人应该把它们吸收到实际的经验之中， 而不应该压抑它们。放弃自身的骄傲和自负，使某种仿佛邪恶、但实际上并非邪恶的力量充分发展。这样做可能需要一种牺牲， 宛如征服激情那样的英雄式的牺牲，不过，这种牺牲是一种相反意义上的牺牲”。(20)?
至此，我们对项羽式的“大过英雄”的剖析告一段落。大过有非常之意，非常人物在非常之时，往往有扭转乾坤的非常举动。做英雄难，正如“大过”卦所处处体现出的昭著凶象，但也因为其卦象体现出的超常压力，反而激发了人视死如归的勇气，使人置之死地而后生。《彖传》里说：“大过之时大矣哉”，孔子在《彖传》里给政治家们指出了处大过之世的行动准则，即用则独立不惧，毅然前行；舍则遁世无闷，不见知而不悔，自守以待时。这个嘈杂喧嚣红尘滚滚的时代，精英们瞻前顾后，步履蹒跚，还有多少人哪怕过涉灭顶，也要义无反顾地一往无前呢？?
总结?
西方心理学家利策玛博士认为《周易》充满灵性，充满了深刻的心理学意义，包含着目前西方深度潜意识心理学以及分析心理学的深刻道理。他说：“《易经》中包含着荣格所描述的原型力量。这种力量代表了生命的变化以及其意义的体验，其规律或道。”(21)?
结合以上分析，我们认为在原型理论发明以来，籍此而张扬《周易》中的原型思想，并不就是对原型理论的套用，而是对其间深刻的文化召唤结构的再梳理和深化，甚至还是对原型理论来源的再考量。《周易》作为中国原型的最初但却相对完备的模式，它包含的思想和观念涉及哲学、科学、语言、文学、美学多个领域，也就是说，它的文化解释效力还具有深入挖掘和理论化的巨大空间。它所蕴含的原型理解的多种途径和多个侧面，都具有十分深刻的典型性。无论是中国神话体系的重构，或者中国文学的原型性解读，都能从其中找到确切的理论依据。它与西方原型理论的某种相通性，表明它的理论本质属性能够给予流行理论以借鉴资源和深刻启示，有助于使原型理论本身得以丰富和宏大。本文即是发掘《周易》原型心理学韵意的初步尝试。?
正如利策玛介绍他们所翻译和注解的易经时所说：“我们这部书是把富有灵性的《易经》，作为一种心理学的工具。”因为“《易经》填补了当代心理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缺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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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颜冲）
